来源:北京晚报 时间:2021-10-08 12:36:40
原标题:青年作家庞羽的动物寓言(引题)
文学之“轻”与世界之“重”(主题)
捞月亮的猫
《白猫一闪》是青年作家庞羽的短篇小说集,被业界称为城市文学新峰之作。“新峰”一词不由令人想起十多年前的“新世纪小说”,那时的作品对比上世纪固然为“新”,但瞩目的大多是现实主义乡村题材,缺少优秀的都市叙事,同时也因太忠于现实的“临摹”而缺乏能超越其上、可与生命之重对抗的“轻”和诗意。然而,每一代的作者都有其时代诫命,随着社会叙事主场景由乡村到城市的转场,十年过后,“都市”与“轻”终于在新一代的小说里得到富有想象力的表达,呈现出与过往不同的文学伦理与生存策略,在此当中庞羽的作品无疑颇具代表性。
《白猫一闪》的气质符合卡尔维诺的“轻逸”理论:文学之“轻”应当如飞鸟而非羽毛,因为羽毛是死的,飞鸟是活的。庞羽那轻盈简洁的语言质感和叙事结构,结合频繁闪现的童话意象与视觉跳跃,构成文本羽翼般的“外壳”;各种对人生之“轻”的解读与诘问,及由此托举起来的“重”赋予文本飞鸟般的生命“内在”。这种轻有结构,有变体,有动量并自成逻辑体系,在此体系下庞羽编织了十二则都市青年故事,用十二种动物隐喻不同的人生境况,以映射人性密林里的妍媚阴森,杀戮恻隐。
庞羽笔下的动物并非猛兽,鲸鱼、大象、熊猫、火烈鸟……更像是孩子童话故事的理想伙伴,有着毛茸茸的触感和可靠陪伴,亦是年轻人身处都市丛林里孤独不安、渴求慰藉、欲逃离成人世界规则的心理投射。故事中,每当叙事者遭遇现实的撞击时,动物的意象就如结界般涌现,切断了现实的连结,叙述视线也由实向虚地逃逸至意识地带,种种超现实主义的幻象仿佛黑洞中乍裂的一度空间,让当事人获得片刻的喘息和安稳。依凭想象的羽翼对抗现实的围猎,成为书中人物的生存策略,它时而生效,如《美国熊猫》里的女孩通过扮演熊猫而寻到自我,《黑猫红中绿》里的女生在黑猫的“启示”下反抗了“单身恐惧”与“女大当嫁”的世俗目光。但很多时候它是失效的,似《白猫一闪》这篇的主角无法从生活的庸常与亲人的隔阂中解脱出来,只能化身为躲在洗衣机里的玩具熊,又似《银面松鼠》中的“我”终日在人格分裂的幻觉森林里逃亡,最后还是沦为内心罪恶感的枪下猎物。
庞羽将这些生效或失效的人生片段和精神风景显影得纤毫毕露,故事充满矛盾张力——明亮且幽暗,诗性且残酷。她的成功得益对语言轻重比例的准确把握,明暗意境的巧妙互文,正如毕飞宇评点的那样——“她让幽深的暗疾金光闪闪”,“会令人爱上隐痛与顽疾”。《佛罗伦萨的狗》《问询鲱鱼》两则故事最能体现这点,前者凭少女意识流般的自述,借语言的轻亮反射出未成年人遭受性侵的疾痛;后者则用闲适的小镇风光与对少年时代的淡淡缅怀来牵引多年前的一桩谋杀案。由此可见,以明映暗,以轻盈观照沉重,是庞羽的文本构建逻辑,此逻辑似是对卡尔维诺“镜面反射映像”理论的实践尝试,也展示了一种“拒绝正面观察现实”的艺术观。事物在镜中的映像没有重量,如同客观世界在思维中引发的主观认知也没有重量;镜子的结构、摆放角度会让镜像发生扭曲变形,正如思维里种种不可名状的心理跌宕也会让认知出现偏差。假若只从表面观察,难以触及上述心理认知发生变形、偏差的机制以及它本身存在的真实,只有借助镜子、介质的反射,从另一维度俯仰方可明察体悟。庞羽在《大象课程》中有段对表演艺术的阐释:好的演员不会告诉观众房间里有一头大象,但他会通过骑着它、抚摸它、清洗它的象牙向观众传译大象的存在;同理,文学这头大象也需通过多种维度的赋形才能自述其真实。
此外,探讨“人生之轻”的蕴藉也是《白猫一闪》的重要书写主旨。为了达成这一要务,庞羽将“轻”这个隐喻做了很多的变形处理,如《青蛙公主》关于牙刷与男友孰重孰轻的讨论:董小宛有十二个男友但不快乐,董雪君有十二根牙刷却活得悠然自适;男友隐喻的是依靠他人之爱方能证明自身的人生态度之沉重,牙刷隐喻的是热爱和信任自我的人生态度之轻盈。在《蓝色的水母田》中,“轻”“重”两种状态得到进一步的置换和反思,大刘看似洒脱的轻实际上是掩饰自己一事无成的伪装,失去影子、如水母般无质是她内心空虚的象征,即使不停流浪、喝酒也无法填补;马思佳的生活看似平淡并按部就班,但她擅于从日常的滞郁里发现诗意且乐于在两者间寻找平衡,反而获得一种真正的内心轻逸。小说的末篇《火烈鸟说》对这种轻重之间既对立又互构的关系做了微妙隐喻,文中的火烈鸟是灵魂自由的类比,但它终究还是要化身为人,落脚于尘世方能得到现形和续存;亦如“我”的工作差旅,尽管疲惫无趣,但如果不是因为这趟差旅,“我”也无法遇见俊哲这只“火烈鸟”,从他的奇幻故事里寻得超脱并获得人生领悟。是以,生活的“重”有时是抵达“轻”的一道必经桥梁。
在“轻重”的不断交锋互补下,庞羽出色地完成了自我世界观的内向表达,她的语言就像无重量但有能量的粒子,能穿透万物也能构筑万物,在世界坍缩的致密里爆破出奇丽星云,为心灵创造多向度的生存空间。她的轻逸并非逃避真实,拒斥责任与承担,事实上,《白猫》的十二则寓言故事分别折射出不同的社会现象:未成年人犯罪,单亲家庭少年的成长艰辛,空巢老人与子女的疏隔,年轻人面对逼婚、高房价、996生活压力的茫然困厄等等。面对这些现实问题,庞羽以一种高度凝练的方式展示了自己的体察和思考,并借想象与童话的轻柔对困囿此中的人们施以关怀抚慰,从而达成用文学之“轻”来消解世界之“重”的创作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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