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颂春

来源:光明网-《光明日报》     时间:2022-01-28 07:45:25

作者:张金凤

午夜时分,两朵烛花似并蒂莲开放在烛台上,花托艳红,光焰金黄,花心从容地放射出灼灼光芒。

当一对红烛在桌上被点燃的时候,正是春节最隆重庄严的时刻,四壁乌黑的土屋立刻充盈着喜庆的红光。烛心轻摇,吸着油脂往高处生长,似拱出土层的幼苗,正活力十足地奔向春天。

红烛是春节里青衣一般的角色,衣着华丽,光艳照人,高贵端庄,出场隆重。它们坐镇堂屋中央,气场宏大,在人们的祭拜和颂词中播撒希冀。

那是腊月从年集上“请”回来的一对红烛。乡下人赶集无非“买”“卖”二字,但买年货的时候,有些神圣物件只能说“请”,比如红烛。红烛是摆在桌上照耀天地、宗谱和供品的,更是照耀着一家人的敬畏之心、尊崇之心,一定要毕恭毕敬地“请”回来。

除夕的傍晚,红烛从搁物架上被取下来,它们被一层黑草纸呵护着,不让尘埃沾染。小心翼翼地打开黑草纸,红烛让人的眼也跟着鲜润起来,那是五月石榴花的模样,是腊月糖葫芦的模样。

红烛被插在暗褐色的烛台上,那红艳腰身上明晃晃的烫金大字是一副简单的联,以平安和富贵互为应答,平仄押韵。“富贵万年”“家业千秋”“八方进宝”“四面来财”“平安如意”“福禄寿喜”……它们稳坐在八仙桌上,与一家人的虔诚在一起,与踏实的日子在一起。

从久远的时代开始,红烛就伴随着人类,照亮了我们的漫漫长夜,也照亮了我们的诗书。“硬身直骨绕棉絮,千遍洗礼身变粗,突降赤雨披红袍,金笔一挥知前途。”这是传统老手艺蘸蜡的过程。一支身材秀伟的芦苇秆成为红烛的骨骼,它一次次地在油脂中沐浴,每蘸一次,增加一分厚度。四十多次蘸油,就像生长出四十多个年轮。经过热油的洗礼和红的沐浴,红烛有了一颗播撒光明的慈悲之心。

手工制作的蜡烛自带人的温度,那双苍老的手从河畔采回芦苇秆,依照尺寸剪裁,稍微弯曲的要以火烤修整塑形,然后粘棉絮、下油炸,接着就是一次次蘸蜡。当它丰满的腰身定型后,提笔写上吉祥的金字,像是它的品质鉴定书。每一支红烛不能有一点瑕疵,捧给千家万户的必须是最完美的祝福。

“啪,啪”,红烛爆出灯花,似乎在呼应户外燃放的爆竹,尽管音韵轻微,却别有情致。“灯花爆,喜事到”,主妇虔诚地伸出剪刀修剪灯花,把烛火剔得更亮。今夜,黑暗也慈悲,风也安详,烛光仪态端庄。红烛照着供桌上的花样饽饽、油炸巧果、塞满红枣的隔年饭、鲜灵灵的竹枝、油绿的菠菜、沉默修长的桃枝,照着后窗上半盏清水浸着的萝卜花,照着厨房里饱满丰润的白菜,照着擦拭得干干净净的器皿,照着拥挤喜庆的全家福,照着角落里安静的促织,照着墙上宏大的“福”字。

红烛也照亮了一家人红红火火的前程。不管曾经走过多么曲折的路,度过多么艰涩的时光,在大年夜的寒气与黑暗里,红烛一亮,所有的疲劳辛酸、苦痛磕绊都烟消云散。待红烛上的平仄联句在除夕之夜慢慢燃尽,那祝福就融进了一家人的日子和期盼,窗外已经是新年纯净灿烂的阳光。

每次点燃红烛,男主人都会想起洞房花烛的日子,那是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红烛的色泽如此鲜艳,就像当年新娘子穿的红绸衣裳。新娘子也如红烛,明媚的光焰照亮了曾沉默暗涩的家,给了生活新的起点和希望。望着那个在灶前下饺子的身影,他明白,她依然是照亮他的红烛,会照他一辈子。

窗外,瑞雪纷纷飘洒,北风吹着树枝打呼哨,但是,没有什么能干扰红烛照亮寒夜的决绝。烛心跳动、飘摇、流泪,那泪也是幸福的泪。它的使命就是燃烧,就是播撒光明。

红烛穿上外衣,走进呼啸的风里,变身成了红灯笼,不一样的名字和腰身,却是相同的使命。那是一个用竹篾或者铁丝制成的灯笼罩骨架,披着一层美丽的防风红外衣。灯笼里透出的不是明澈的亮,而是一种朦胧而喜庆的光晕。挑着灯笼在年的黑夜里行走的人,在完成一种祭拜的仪式,那是对天地的虔敬,对祖先的尊崇,也是对自己内心的一种交代。夜笼着风,风裹着灯笼,灯笼呵护着红烛,红烛安静地燃烧。

挂在户外的红灯笼也迎着风,顶着雪,沐着霜,它们在门当上,在檐角上,在落满雪的树枝上。家家的门外,都是一派祥瑞的红。

红烛映照,街巷间进进出出的人,身上都披红挂金,像极了状元及第的样子。

《光明日报》( 2022年01月28日 15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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