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资讯丨巴山剪影(长诗)

来源:光明网-《光明日报》     时间:2022-09-23 05:50:43

【中国故事】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作者:徐刚(作家、诗人,曾获鲁迅文学奖等)

柠檬叶子和李商隐

我曾在缙云山上

听巴山夜雨飘落山林间的

声音,以及涌进溪流时的欢乐,

还有果园诗人傅天琳

抚摸柠檬叶子时留下的目光,

她像抚摸一个婴儿的脸庞

抚摸充满了母性、高贵与神圣

她首先是母亲又是种柠檬的人,

她俯身在叶子旁叮咛:

你们是重庆的柠檬,如同

芳香浓郁精气神饱满,外表粗犷

而肉鲜汁多重情重义的重庆人……

在秋风秋雨如期而至的一个清晨,

曙色与晨雾在缙云山缠绵

交织成一个果园的梦

在果园里飘忽行走的诗人之魂

如梦如幻地听见,天上有声音追问:

假如柠檬叶子可以飞舞喜悦,

假如秋风秋雨可以点滴成诗,

重庆儿女,我的中国同胞

还记得“巴山夜雨涨秋池”吗?

傅天琳:诗人是时代的歌手和弄潮儿,

有苦吟者,佳构传世成为历史的存在,

诗歌是存在的家,曾经在这里经过

你携走了夜雨,我栽种着叶子

现在让我和你一起

“沿着叶脉走一条浅显的路

反复咏叹,反复咀嚼月光和忧伤;”

“果园,请为我打开芬芳的城门

为我胸前佩戴簇新的风景,

我要继续蘸着露水为你写诗

让花朵们因为我的诗加紧恋爱

让落叶因我的诗得到安慰。”

多么好啊!抓紧恋爱!

一条浅显的路,通向岁月的幽深:

“巴山,请你为我打开山门

或者一扇窗户,

我是果园诗人的云中朋友,天地旅人

我来自唐朝,性好漂泊,喜爱风景

我要重访巴山,看望沧桑

还有为我煮茶,至今口颊留香的重庆人”

遂即飘然,诗与梦魂。

插图:郭红松

大火与背篓

八月,重庆连续高温,夜晚

巴山传来了森林大火的警讯

山火群发,点多面广,从8月17日起

一周内十余起大火发飙:

长江漂来了重庆,漂来了山脉丘陵

城在山间山在城中道路曲折高低不平,

我曾被挤在马路中间,跌宕着想象:

重庆怎么变成一座城?

城里住着一群什么样的人?

我亲见,巴山夜雨能落到市井深处

再流进朝天门,嘉陵江孕育着

一座山城,一片峰峦,一群乐天的人

孕育着它们的性格和命运:

前行时只能向前,说话要大声

有啥说啥,不要拐弯,不要假斯文。

不吃麻辣烫?你干吗来重庆?

不喝点烧酒?你咋个做男人?

重庆的人举重若轻

重庆小面筋道耐品

重庆的路高低曲折

重庆的摩托穿梭横行

重庆的柠檬酸甜鲜嫩

重庆的妹子漂亮超群……

一切都是天生

一切都是重庆人的命运:

背篓摩托还有棒棒妹子只能砥砺前行。

缙云山一山都是火啊!

火舌兴奋地颤动着,逼近山城

在号令之后,或者还没有听到号令

人们赶往缙云山:我能做些什么?

消防队员大声喝令:后退!后退!

那你们呢?你们为什么偏向火山行?

于是,就有了不需要动员的重庆人

还有背篓里的矿泉水、豆干、面包……

那背篓上有外婆的汗迹和温馨

它被宁静地安置在阳台一角

曾经的风霜雨雪也在背篓里存放

还有一年四季,花开花落,闪电雷鸣,

现在,是外婆最高兴的时刻

她的背篓,她们的背篓,重庆的背篓

正成为重庆男人和女人的盛装

正成为志愿者,向着缙云山集结

背篓里的那份心忧,如火如焚

背篓们联结的队伍,负重前行

此刻,永不退缩的是灭火人和背篓群……

入夜,天上的星星依旧安静地闪烁

月亮挂在火光吞没中的山林

对于人间的灾难

夜空看似冷眼相向,其实忧心万分:

白云和乌云不甘地来回穿越

星月高悬,不肯离去,它们要为

那一条崎岖的背篓之路

多送去一点光明,多送去一片

星光月色洒落时的温情。

火焰中的消防队员需要水,

火灼烤他们的皮肉,皮肉中的水分

他们渴,他们扑火挖沟,筋疲力尽,

背篓里有水,背篓在艰难行进

通往山顶火场的路崎岖、陡峭

他们手脚并用爬过七十度高坡的山顶

他们甚至只见火光看不清灭火人

顺风卷来的火焰把山烧灼成熔炉

人渴、消防服渴、灭火器也渴

志愿者送上水,救命的水

大口喝水,血管里重新浪涛滚滚,

泼到身上,一瞬间成了水气烟云……

为人与山降温,需要更多的水

只有越野摩托车才能更快冲到山顶:

火情就是命令,刹那间

重庆车灯闪烁,重庆马达轰鸣。

骑士之歌

来了!来了!重庆的骑士

从大街小巷里飞驰而出的爱车

满载着飞驰的爱心

不要问我冲向火场昼夜无眠的理由

那是我的家乡,我心中永远的风景

不到第一线,不向火山行,

我们就是不肖子孙!

谁也不认识谁,谁都争抢着风险

谁都叮嘱旁人:山路弯折,小心!

当西方的骑士和长矛早已成为历史

21世纪的骑士,今在何处?

答曰:在世界东方,在日出之地

一个文明古国的大江之滨

他们的名字叫:中国重庆人。

他叫龙麻子?还是龙骑兵?

他是个外卖员,自称是跑腿的

他二十出头,有青春年华的梦想

攒了三个月的跑腿钱

买得一辆心爱的二手越野摩托,

山上一着火,龙麻子便越野而至:

“我能做点什么?我有摩托。”

龙麻子背起装满水和食品的大背篓,

冲向山顶,摩托车颤抖着轰鸣声

临时开出的小路,残留着颠簸嶙峋土坑

龙麻子摔倒了,眼冒金星,爬起

他和他的车嘶叫着继续向上,向着

热焰腾腾处,火势顺风扑面处

向着消防战士们凤凰涅槃处;

那里没有胆怯,只有豪情

那里没有利益,只有使命

那里没有自己,只有他人,

那是灾难之地,甚或是牺牲之地

那里又是美好之地,圣洁之地

那里充满着友爱,互助

那里找不见半点私心

在没有路的路上,连接着呼啸着

一辆又一辆摩托车,他们都是龙麻子

他们攀登在一种说不清的境界中;

愈接近火场,愈接近扑火人

那感觉愈分明:灼痛,钻心的灼痛

走近从火场扑出来的勇士身边

递过矿泉水,一瓶又一瓶的矿泉水

“兄弟,你是从云南过来的吗?你叫啥?”

“谢谢你,谢谢重庆人,我叫中国武警!”

龙麻子们把山上的火光、灭火者的神勇

连同缙云山岩石的呻吟,在刹那间

传送到山城摩托越野群

顿时,更多的摩托车队,风驰电掣

从重庆的四面八方冲到山下集结点:

“装起!再加!”他们的背篓满满当当

他们背着油锯、灭火器和生活用品

上山下山,摔倒了爬起,爬起再前行,

因为责任的担当,也仿佛是林火的诱惑

诱惑你和它“掰手腕”

诱惑你发动从未有过的速度与激情

诱惑你践行踔厉奋发的大无畏精神

诱惑你用血肉之躯与山火对话:

不是我退你进,就是你退我进

你必须退我必须进!

把一分一秒都用双手攥紧,在骑士眼里

时间不是金钱,时间就是生命

山的生命城的生命父母和娃娃的生命!

雄起!雄起!他们如英雄一般

在火的边缘,在悬崖边缘,在生死边缘

来回驰骋,势不可挡,威风凛凛。

魏松涛是汽修店主,“还修什么车?”

关门!四天往返火场,妻子一路陪伴

陪他说话,陪他提神,陪他摔倒;

四十度高温,车乏人困

龙麻子想打个盹,“不行!”

他自己命令自己。喝半瓶水

再用半瓶水浇在头顶,

挖掘机正等着他们车上的钢筋

他们把自己也熬成了“钢筋”

这些“爆参子”——重庆百姓眼中

闯劲满满却也莽撞的年轻人

在没有路的路上,一点一点爬升

它们的攀登是别一种攀登

是轰轰烈烈,也是清澈宁静;

他们和灭火战士一起

筑起了我们新的长城。

当山顶火光熄灭残烟四散

如凤凰湼槃,它是重庆的光明顶。

摩托车破烂了,摩托车手回家了

明天去修车,该干啥干啥

让背篓也稍事消停,它们不是物品

它们是活着的生命,

龙麻子大吼一声,震惊山城

“重庆赢了!回家睡觉!”

油锯手说

我1989年出生于安徽,叫黄佳琦,

我不是重庆人,连重庆话也说不利索

我在缙云山下生活了十二年

十二年花开花落,十二年巴山夜雨

缙云山已经是我的山

重庆已经是我的重庆。

我开车疾驰一路狂奔到山下

第一回做志愿者

不知道怎样报名?

这时有一个高个儿在大喇叭里喊话:

“会用油锯的集合,上山砍树

紧急修建防火隔离带”

我冲向前去:“我是油锯手!”

我领得一把油锯,一份荣誉和神圣

我记得那种摄氏44度高温下的期待

每当一组摩托出发

便有一阵欢呼声为壮士送行;

直到我也跨上了一辆摩托车

坐在一个陌生人的背后,他让我抱紧

我在欢呼声中冲向浓烟,

我分在七组,有一个老外,共十三人

都是陌生人,生死与共的陌生人

此时此刻,用不着定义陌生和亲近

感受到的是人心火热,相爱相亲,

我们把燃烧的树枝搬走

再扛着油锯,爬过一个又一个阶梯

爬向更高的山顶,

爬山耗尽了我所有的体力

我会用电锯,面对油锯束手无策

我为了扑火而做了冒牌的油锯手

两天没有锯断过一棵树

我在羞愧中一声不吭

扛起断木树干,推向悬崖

我用尽全力,仍然羞愤难当

周围的油锯手们都在锯树都在拼命

“根本没有人管我在干什么”。

但,“生平第一次我真正感受到了

身在集体中的快乐”!

都是灰头土脸的云南甘肃重庆人

还有拍马而来的一个陕西娃

现在他们都是重庆人

我锯不了树便用尽剩的力气干杂活,

还拍下了火与灭火者的身影——

那些解放军那些油锯手那些陌生人,

我又在电脑上袒露心声:

“山火中,一个不怎么光彩的油锯手”,

叙述了生与死,叙述了火与人

叙述了一个人面对灾难,

怎样找到确切的位置:与奋勇者一起

站在大火的对立面,阻挡它的前进!

一面是火墙,一面是人墙

两天没有锯断一棵树,但

“我也是人墙里的一块砖”,

砌在一起,垒在一起,连同背篓摩托车

刀斧灭火器和油锯

“个体,在这堵墙里消失了”

从此成为永恒!

我用大火中拍下的火光烟雾人影

追寻生死与共的战友:

哪怕在评论区留下一言半语

“把你的故事说出来

让更多人看见这堵人墙里的一块砖”

我首先想起拿大喇叭喊叫的大高个:

“我们要安全上山,安全下山”!

周围的志愿者一片吼声:“好!”

大高个看到文章,现身了:

“我就是你说的拿着喇叭喊的大高个”

他也是志愿者,嗓门大个子高

天塌高个儿顶,他便顶上了。

他聚拢三四百名志愿者和背篓

摩托车,井井有条发号施令

像一个指挥过千军万马的将军。

我收到了1400多条留言

所有的开头千篇一律:

“我是”“我也是”直白且毫无韵味

却是巴山上或已消失的脚印,以及

永不消逝的与山火搏斗的场景

是战士的集合自发的豪情生命的咏叹:

“我也是油锯手”

“我是你们七组多出来到八组的”

“油锯七队小组长是我先生”

“我是摩托车队的一员”

“我是医疗点的那个医生”

“我是不收钱的出租车司机”

“我是女生,不许上山非典型搬运人员”

“我是专门送水的”

“我送去了重庆妈妈做的冰糖冷饮”

“我是做盒饭回锅肉的厨子”

“我是在山下面帮忙的小姑娘”

“我是农民工”

“我是刚考上大学的学生”……

我还期待着一个威猛的大叔

爬大树用双手扑灭树梢火势的军人

希望得到他一个最简短的回应,

爬树大叔说:“一朝从军,终身为兵

革命战士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我是”

“我是”

“我是”

“我是”……

环境使语言改变了执拗的特征

接踵而来的“我是”成为诗行

成为直击污浊与虚无的强音

他直白而诗意地告诉人们:

哪里有危险,那里便有拯救

便有自助自救的重庆人

便有不需相识的陌生人

便有八方来援的中国人!

我要把大火与油锯手的信息

“提供一份存在过的佐证”

把相关消息检索一尽,打印裁剪,

把所有回复的纸条装裱成一幅画

“语言是存在的家”,我陶醉于

每一张纸条的言说,和它们的主人

我会想象关于他们的一切

工作爱情与家庭……

你的摩托修好了吗?

你的骨折接上了吗?

你的太太临盆了吗?

你的老妈出院了吗?

你的大学开学了吗?

你的茶馆开门了吗?

当宁静的夜晚

新月如钩,挂着我的思念

满月似镜,映出我的亲朋

“寂静并非单纯的无声”

我们对话,我们回忆

在月下,在江滨,人相望,声相闻:

我们是万里长城一块砖

我们是重庆人!我们是中国人!

送别

一段航拍的重庆山火与灭火人群

在中国、在世界传布

上千名志愿者的头灯

连结成一条蓝色的光带

与火海坦然相对。

山上是森林,没有灯光

战士们用铁锨、斧头,在志愿者

头灯的光照下,挖出一条隔离带

挡住了火势;

无人机拍下了黑的夜空,红的火焰

奋斗在第一线的扑火人,以及

闪烁光明无所畏惧的头灯,

两次转发这些图片的华春莹

让世界为之惊叹:

这就是中国!这就是重庆!

山火熄灭了,山城安全了

飞车1500公里的驰援者们

要回家了

战士们说:“这是一次最艰难的撤离”。

重庆不舍我们,我们不舍重庆

想多看一眼和我们并肩的志愿者

摩托车手油锯手背篓客

他们的可爱使人吃惊:

从来都是看见大火往后跑

生生往火里冲,拉也拉不住的

是重庆人,重庆崽,重庆的年轻人;

给山顶送水,送冰水的背篓和摩托

它们肩负着一个城的使命

当大火要烤干灭火者最后一滴水分时

背篓来了,摩托车来了,冰水来了,

“我们和重庆人一起救火

重庆人送的水延续了我们的生命”……

“啥子话?没得你们救火

连重庆都没有命”!

万人空巷,扶老携幼,涌到马路上,

提着鸡蛋水果食品各种小吃

所有重庆好吃的

除了火锅都搬到了大街上

围住了撤离的车队:

重庆人说:要不收下,收下重庆的心;

要不留下,做重庆金龟婿……

汽车被困在别样热潮中,寸步难行

本想悄悄离开的车队停下了

握手,话别,再摆下“龙门阵”

此情此景,倾国倾城。

泪水涌出来了,泪水发出声了

眼泪落满山城路

一滴一片云,一滴一阵雨

一滴一声雷,一滴一个坑。

世界说:“这是中国独有的场景”,

重庆人说:“浪个办嘛!焦人啊!

他们要走了”。

山城街道上铺陈着十指连心

铺陈着骨肉情深。

是夜江滨,秋风朗月,月下有歌吟:

短长亭,古今情,

楼外凉蟾一晕生,

雨余秋更清。

暮云平,暮山横,

几叶秋声和雁声,

行人不要听。

重庆人

重庆人是吃麻辣长大的人

重庆人是火暴脾气的人

重庆人不会转弯抹角

重庆人喝嘉陵江水长大

重庆人有点儿自由散漫

重庆人不好说空话

重庆人爱耍,好打麻将

重庆人习惯自封为“老子”

却从不认为老子天下第一

重庆人不缺理性,又多了点野性

重庆像巴山、嘉陵江一样

友爱亲善,接纳着远方游子;

重庆人从不自卑,也从不自大

重庆人只是格外自信

重庆人知足常乐

重庆的娃儿能开摩托能做“棒棒”

重庆的妹子用不着浓妆艳抹

重庆人能把焦虑变成幽默——

幽幽地说,默默地笑

重庆人在自嘲与自豪之间

游刃有余地漫步

重庆人不会抑郁

他们瞧不起羡慕嫉妒恨

善于在自己的方言中溯源寻根

在有声调的、乐曲般的旋律中言说

古典与现代并存

他们的语言是从地里冒出来的

鲜活的生命,

是“对着天空开放的花朵”。

重庆是人间烟火气格外浓重的城

重庆人是富有趣味的人。

只是在这一场森林大火中

中国和世界看见了不一样的重庆城

不一样的重庆人,

他们使哲学家和思想家们

感到困惑:改变一座城和一群人

需要读多少书?用多少时间

修身养性?需要多高的学历?

做多少回“拓展”和理论培训?

怎样才能教会人们为了栖居的城

为了素不相识的人

为了一座山的风景

奋不顾身,自我牺牲?重庆的勇士们

大多没有高学历,也来不及培训

当灾难不发预告,在突然之间发生

它也是一种检验:这座城,城里的人,

怎样面对他人?怎样面对奉献?

怎样面对生死?

怎样“毫不利己,专门利人”?

重庆人不需要说教

重庆人有一种热血天性

重庆人不是在口头上,而是

在行动上有保家卫国的精神,

大江东去,浪淘尽,多少风流人物,

也有雪浪花撞击礁石粉碎自己的豪情

是长江前仆后继、劈山裂石的无畏无惧,

还有江姐红梅的红色基因!

重庆人有共度时艰的传统,

重庆人为家国所付出的热血

成为长江的别样支流,

红色水分子源源不断地

流淌在重庆人的血脉中:

国家利益、人民利益至高无上!

重庆人是平常人,重庆人同样有烦恼

重庆的平民百姓,平民百姓中的穷人

谁不在挣钱养家、油盐酱醋中操心?

但他们不会在烦恼中沉沦

一壶茶,一桌麻将,哗啦哗啦

谈笑间,顷刻云淡风轻

日子就这样过去了,

日子不都是这样过去的吗?

重庆人珍惜太平日子

把平常日子过得有麻辣的滋味

重庆人总觉得自己普通而平凡

殊不知,这个年代的平凡就是楷模

这个年代的普通就是高贵;

然后,以火焰作背景,用背篓摩托

和人墙,砌筑出一行大字——

重庆精神!

待明年秋风起

今年,秋天的时光已迈过一半

白露之后是中秋

月亮像冰轮,洒下清凉的月色

抚摩着受伤的巴山和崎岖小道

以及骑着摩托,赏月的“爆参子”们,

缙云山上,重庆人正在拾荒捡枯

清理战场,有时候却不得不停下,

面对着那些陌生而又亲切的脚印……

用不着说重庆变得伟大

重庆人过着和以往一样的日子

买点小菜,喝点小酒,泡一壶茶,

泡出一大堆“龙门阵”;

他们心里总是牵挂着一座山

被大火焚烧,就连岩石也呻吟的山

重庆人要为它重栽满山绿荫

重庆人要为它呼唤荒野生灵。

我在今年中秋的明月下

遥想明年秋天的重庆

月亮不会变成新的月亮

朝天门拍击着相类的浪花与涛声

只是在云端之上

声音和场景会重新集结,仿佛重见

牺牲的战士万惠文,一个不朽的灵魂

因为清纯的爱冲进烈焰时分……

然后是宁静,宁静就是涅槃

是一个生命离去时

天和地的默悼,成为巴山的一部分

我在望月,重庆人也在望月

我们的目光会在月亮上邂逅

目光的叠加,使月亮变得更圆?

目光的偶遇,会不会触碰出火花?

目光与目光不会客套和寒暄

只有透澈和晶莹的爱

我的目光告诉重庆:

徐刚老矣,已经步履蹒跚

但,待明年秋风起,我会重上巴山

为新绿祝祷,为重庆献上赞美诗

挽巴山夜雨,拾柠檬叶子

滋润我枯瘦的心情;

我还会在云里雾里寻觅

骑驴的李商隐,种花的傅天琳

我们讨论着一个几是永恒的话题:

任一时代,诗人何为?

古往今来,诗性的流传随同汉字

生死与共,表里相亲,从未断续

如同大江东去,淘去了千古风流人物

却淘不尽,人间天籁,风雅音韵……

诗人啊——假如你是真的诗人

你的命运只有一种可能:

关心山上的树有没有自己的天空

关心地上的江河能不能自由流动

关心小草野花和普通人的命运

关心大地上发生的一切事情……

于是我听见天上和地上

古今诗人的聚集与吟诵

成为一种悠长绵远的和声:

我们在巴山之顶

我们在英雄之巅

我们在秋风秋雨中出发

举起柠檬叶子

走遍大地森林。

壬寅中秋于北京

《光明日报》( 2022年09月23日 1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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